第一部分:时间线
以下事件均发生于2018年,所有提及材料均在时间线后予以全文或节选翻译。
3月6日 圣彼得堡文化委员会主席苏哈科(К.Э.Сухенко)签署布图索夫离职书;
3月7日 布图索夫通过戏剧评论家让娜·扎烈茨卡娅(Жанна Зарецкая)的脸书发布公开信【材料一】,并接受«Фонтанка»采访。当天接受采访的还有剧院经理瓦列里·格拉特科夫斯基(Валерий Градковский)【材料二】;
3月8日 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员在非官方布图索夫脸书主页上公开支持布图索夫【材料三】,其中包括2017年10月演员们向苏哈科和圣彼得堡市长巴塔夫琴科(Г.С.Полтавченко)提交的情愿书,剧院全员69人中有45人在支持布图索夫的请愿书下签名;
3月15日 苏哈科接受«Фонтанка»采访【材料四】;
3月17日 苏维埃榜样剧院布图索夫执导的《麦克白,电影》谢幕后,观众拉出条幅声援布图索夫:“布图索夫不是傻瓜”“我们都是布图索夫的孩子”“烧吧,炉火,烧吧!(《麦克白台词》)”,声援活动在每场布图索夫的演出后持续进行(来源:油管账号“Мы – Дети Бутусова!”);当天,剧院召开艺术委员会会议,探讨未来发展方向;
3月19日 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员谢尔盖·沃尔科夫Сергей Волков在《圣彼得堡戏剧杂志》(Петербургский театральный журнал)上发表致苏哈科的公开信【材料五】;当天发布公开信的还有戏剧评论家协会(Ассоциация театральных критиков)【材料六】;
3月20日 «Фонтанка»杂志根据未知信息渠道披露苏维埃榜样剧院新任总导演和艺术总监可能人选
3月23日 布图索夫接受《Meduza》采访【材料七】
3月30日 著名导演列夫·道金(Лев Додин,圣彼得堡小剧院(МДТ)艺术总监)评论布图索夫出走事件【材料八】
第二部分:相关材料
【材料一】3月7日 布图索夫公开信
尊敬的朋友们、同事们、记者们,
在此通知各位,从昨天开始我不再担任圣彼得堡苏维埃榜样剧院艺术总监一职。2018年3月6日,文化委员会主席К.Э.苏哈科(К.Э.Сухенко)签署了我的离职书,他拒绝满足我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剧院领导人的身份不过是空谈。
为了避免流言蜚语,我认为有必要告知我不再担任剧院艺术总监的原因,而这家剧院和我有超过二十年的职业渊源,我在它的舞台上排演了数十场演出,其中三分之二的参演人员都是我的学生。
事情是这样的。2017年11月20日,我和文化委员会签订了在苏维埃榜样剧院担任艺术总监的任命书,从那一刻起,剧院就有了两个领头人:艺术总监尤里·尼古拉耶维奇·布图索夫和经理瓦列里·鲍里索维奇·格拉特科夫斯基。为了让整套体系运转起来,剧院人员配置必须有所变化,然而剧院的创始者,文化委员会,拒绝了我的要求。现如今在苏维埃榜样剧院运作的行政管理体系,让我在新职位上的工作完全失去意义,比如说剧院里缺少这样一些部门:巡演部、国际部、公共关系部。我之所以在剧院同时拥有两个领导人这一点上让步,是因为希望能在组织层面和创作规划层面长远地发展剧院,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瓦列里·鲍里索维奇·格拉特科夫斯基,在文化委员会和全俄戏剧协会西北分部的支持下,阻碍我的所有倡议、要求和作为艺术总监的权利。我甚至没有全权任命艺术委员会成员的权利,这明明是任何艺术总监不可或缺的权利。
在上述情况下,继续担任艺术总监一职在我看来不仅是不切实际的,更是不可理喻和毫无意义的,它欺骗了剧院里的演员和同行们,欺骗了我深深尊敬的一贯支持我的艺术前辈们:瓦雷里·福金(Валерий Фокин,俄罗斯导演,俄罗斯国立普希金剧院艺术总监)、列夫·道金、鲁道尔夫·福尔曼诺夫(Рудольф Фурманов,安德烈·米罗诺夫私人剧团的创办者和艺术总监)、安德烈·莫古钦(Андрей Могучий,托夫斯诺戈夫大剧院(БДТ)艺术总监)、阿丽萨·弗雷因德里赫(Алиса Фрейндлих,著名女演员)。如果大家对我的公开信有任何问题,我愿意在记者招待会上做出回答,记者招待会将在节日后马上举行,它的日期和时间将额外通知。
您诚挚的,尤·尼·布图索夫
【材料二】3月7日 尤里·布图索夫采访(节选)
采访者:Елена Кузнецова(«Фонтанка.ру»)
– 尤里·尼古拉耶维奇,您具体想在剧院中做哪些人事调整呢?
– 这是一个很复杂、严肃的问题。在剧院里应当只有一个领导,剧院里有两个领导人各执一边是不可能的,这就是当前处境的谬误之处。其结果就是剧院发展迟缓,我的一切提案和倡议都遭遇阻力。
我应该有任命经理的权利,任命谁不重要,但是我应该有这个权利。我们应该重新任命人员,这个责任应该落在我身上,我已经准备好去履行它了。我应该有权利组建艺术委员会,我应该有艺术问题上的助手,演出安排应该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一系列问题都是我没能解决的。
– 您把这些提议都整理提交给文化委员会了吗?
– 当然。在我接受这个职位时,接受剧院里有两个领导人是种妥协。我指望着,进入实际工作、与委员会和经理接触之后,我能够改变局面,悄悄地有所推动和发展。而我从委员会得到的却是标准回答:“不,尤里·尼古拉耶维奇,不会有任何改变。”这让我难受,因为我觉得我们剧院值得更多。在近来的局面看这是不可能的。
– 剧院经理瓦列里·格拉特科夫斯基知道这些倡议吗?
– 我对谁都没有隐瞒,公开地讨论这些问题。我给瓦列里·鲍里索维奇、康斯坦·爱德华德维奇(即文化委员会主席苏哈科)都写了信,没有任何偷偷摸摸。只是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他们刻意对我视而不见。
– 您是根据什么迹象明白的?
– 他们不回复我的信,拖拖拉拉,不解决问题。
– 在对媒体的公开信中,您谈到想在剧院中成立货真价实的巡演部、国际部、公共关系部,您理想中剧院的未来是怎样的?
– 我没有打算一下就采取七年份的革命性举措,只是想循序渐进地改变剧院的面貌,上演一些具有问题意识的、重要的新演出。我们在进行艺术语言革新的探索,我希望我们剧院能达到欧洲水平,我们本来是有这个机会的。然而过时的管理体系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国外巡演的机会,这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想要提高剧院的专业水平、文化水平和社会化水平。
– 您有没有感觉到,也许正是这些演出的问题意识导致了你们的冲突?
– 我认为大多数情况正是这样,这是具有伦理性和意识形态性的,很多人想让戏剧保持老一套,取悦于人,我就开诚布公地讲吧。我也不觉得自己的演出完全不具有娱乐性,虽然它们与在我之前的那些剧目,当然了,探讨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这具有原则上的重要性:戏剧不能停滞不前,它必须变动发展。现在有大量年轻人涌入剧院,我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进步。如今互联网观剧变得便捷,而人们仍然愿意到剧院参与活生生的交流,这是非常宝贵的。可遗憾的是,城市里的文化生态根本不关注这种青年的或说现代的心境,好像这对它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东西。
剧院经理瓦列里·格拉特科夫斯基采访(节选)
剧院经理瓦列里·格拉特科夫斯基在采访一开头就说道,布图索夫的出走对于剧院来说“非常不合时宜、非常意想不到”。格拉特科夫斯基认为,这个决定“要么是由于他的某些要求,要么是由于他个人的一些情况”:
“自从他被任命为艺术总监(十一月底)以来,尤里·尼古拉耶维奇有两个月都不在(苏维埃榜样)剧院。据我所知,是因为在莫斯科有让他排剧的委托,我还知道尤里·尼古拉耶维奇得继续待两个月。”
– 在全国和世界各地排演剧作,同时担任自家剧院的艺术总监,完全不会影响布图索夫的导演水平。
– 您说得完全正确。只是我认为,艺术总监还是应当把大部分时间投入自己的剧院,而尤里·尼古拉耶维奇的大部分时间并不是投入苏维埃榜样剧院。您要明白,艺术总监是所有创作者都要跟随的领路人,他必须密切关注自己剧院的情况。
– 在布图索夫对媒体的公开信中,他说自己无法改变剧院的人员配置,他的行动遭遇了某种阻力,其中部分是来自于您。
– 剧院这班人马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从伊戈里·彼得洛维奇·弗拉基米洛夫(Игорь Петрович Владимиров,苏联著名演员、导演,曾任苏维埃榜样剧院艺术总监和总导演)在任期间开始。艺术总监负责剧院的艺术内容,而经理负责行政内务内容,我们的职权是有严格分界的。我从没插手过尤里·尼古拉耶维奇的艺术事务,但是应该专人专事,每个工作都有自己的特点:管理剧院预算的、剧院收益的、剧院安保的,还有其他完全和艺术无关的工作,对这些工作也要倾注大量心血。你和艺术总监根本谈不了这些问题。
– 然而尤里·尼古拉耶维奇想要过问,而且执意过问。
– 不久前我在《剧院志》(”Театрал”)上做的采访就在谈这个。文化部长认为,如果艺术总监要负责行政事务,大可以交个申请书就走马上任。但是您要知道,负责行政也需要经过特定的培训,光是有心还不够。在剧院里有三百多个员工,要负责员工安全、经费使用,却没有任何相应的技能,这是不对的。
如果您——原谅我这么说——特别想试试开飞机,我就对您说:“写个申请书,然后开始吧。”您觉得这样对吗?现在很多人谈到行业准则,我们有权只让那些经过专门培训的人负责。
– 据我所知,圣彼得堡小剧院的总监列夫·道金和托夫斯诺戈夫大剧院的总监安德烈·莫古钦都没有经过类似的训练,这并不妨碍他们运营国家级的剧院。
– 我,老实说,不了解这些剧院的人员结构。我知道很多艺术总监是经过经济方面的教育的,我不排除您所列举的那些人通过某种方式习得了这些知识。但是把安保、经济和资产方面的责任托付给艺术家是不对的,因为创作性的冲动常常造成祸端,危及生命安全、造成财产损失。这种例子我们现在见得不少。
– 布图索夫要对剧院的人员结构采取什么具体改动呢?他是以哪种形式被拒绝的?
– 也许您觉得我在骗人,但我真的没见到他有这方面的提议。
– 也就是说这些提议直接提交给文化委员会了?
– 我认为文化委员会也没收到,我想。尤里·尼古拉耶维奇,到底是个情绪化的人,有时候他说的话完全不符合实际。
【材料三】3月8日 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员提交情愿书
亲爱的朋友们、同僚们、观众们!作为苏维埃榜样剧院的演员,我们在此告知:我们早在2017年10月就向圣彼得堡市长巴塔夫琴科和文化委员会主席苏哈科提交过请愿书,以下是请愿书全文。事实是,领导大笔一挥就解雇了尤里·布图索夫,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也一笔勾销。布图索夫不需要我们的捍卫,他的才华和自我要求就是最大的庇护,我们在捍卫我们自己。我们要求撤销解雇决定、进行心平气和的协商,我们要求倾听尤里·布图索夫的立场,并仔细考量让他离开艺术总监之位的原因。
请愿书内容:
致圣彼得堡市长
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巴塔夫琴科
2017年9月30号
尊敬的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
近段时间,我们剧院的全体员工清晰地感觉到,关乎剧团艺术发展的原则性问题必须得到解决。这不但关乎谁是剧院的领导者,还关乎剧院的命运。
如今苏维埃榜样剧院远不仅是写入圣彼得堡文化的光辉一页,它所取得的艺术成就绝非浪得虚名,足以令我们骄傲,正是这些成就再次坚定观众的信念:缺少“弗拉基米尔大街12号”(苏维埃榜样剧院地址)就无法想象彼得堡现代戏剧文化。
尤里·尼古拉耶维奇·布图索夫返回剧院并成为总导演的2011年,是意义重大的关头。七年间他完成了最主要的任务:让我们认识到创作上的任务和艺术上的方针,它们指向一条引人入胜且充满思考的、严苛得可以说需要呕心沥血的道路。我们相信他的蓝图、他的决心,还有他献身创作的忘我精神。
我们剧院的剧目中有九场由总导演排演的演出,这些演出是由剧团的大部分成员、不同代际和学校出身的演员们共同缔造的,布图索夫的名字把我们联合在一起。在最近几个演出季,布图索夫的演出在巡演和著名戏剧节上得到了各地观众的热烈反响:莫斯科、沃罗涅日、彼尔姆、叶卡捷琳堡、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南萨哈林斯克、明斯克、雅典、塔林(爱沙尼亚城市)。
《三姐妹》和《麦克白,电影》获得全俄戏剧奖“金面具”的“最佳导演奖”;
《城市,婚事,果戈里》获得圣彼得堡最高戏剧奖“金灯”的“最佳导演奖”和“最佳舞台奖”;
《卡巴莱·布莱希特》获得圣彼得堡艺术奖“彼得堡”的“瞩目风格和现实意义奖”和圣彼得堡艺术创作青年奖;
《秋日之梦》参加国际戏剧节“波罗的海之家”,导演获得圣彼得堡《剧院志》读者大奖,演出参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夏季戏剧节”并在莫斯科省城剧院(Московский Губернский театр)的舞台上演;
《万尼亚舅舅》在今年十一月将参加莫斯科戏剧节“戏剧艺术展”。
演员们在布图索夫的演出中多次斩获各大奖项,其中有俄罗斯功勋女演员安娜·科瓦利丘克(Анна Ковальчук)、俄罗斯人民演员谢尔盖·米吉茨科(Сергей Мигицко)、俄罗斯人民演员叶甫盖尼·菲拉托夫(Евгений Филатов)、俄罗斯功勋演员亚历山大·诺维戈夫(Александр Новиков)、谢尔盖·佩列古多夫(Сергей Перегудов)、谢尔盖·沃尔科夫(Сергей Волков)、格里戈里·恰班(Григорий Чабан)。以下演员在近期剧院首演中的表现为他们赢得了“金灯”奖提名:在《艾尔莎的大地》中饰演艾尔莎的俄罗斯功勋演员拉丽萨·列奥诺娃(Лариса Леонова)和在《万尼亚舅舅》中饰演万尼亚舅舅的俄罗斯功勋演员亚历山大·诺维戈夫。
我们理解剧院里剧目的巨大跨度:古典与现代、国外与国内的剧作兼而有之。我们的剧目构成是严肃的、有力的,既能激发成熟演员的新鲜能量,也能让他们身边的年轻演员得到严苛的锻炼。青年在我们剧院中占据特殊的地位,我们必须注意到,让年轻一代在剧团中占据一席之地、在青年演员身上看到剧院的未来,是十分困难而又至关重要的任务。
彼得堡的戏剧圈对我们的演出给予始终如一的关注与尊重,令我们骄傲。关于苏维埃榜样剧院及其导演与演员的成就,在各种出版物上常有相关评论、文章和论述。我们共同度过的七年,是布图索夫的七年,是他的时期、他的纪元,无论是老成的戏剧学家还是新锐的作者都同等地受到他的吸引。戏剧学校的学生们吸收了我们的经验作为出发点,跨入自己的职业生涯。我们把尤里·尼古拉耶维奇·布图索夫看做自己唯一的艺术领袖。
(共45个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员签名可在来源页查看)
【材料四】3月15日 圣彼得堡文化委员会主席苏哈科的采访(节选)
采访者、整理者:Софья Козич, Алина Исмаилова(«Фонтанкиа»)
圣彼得堡文化委员会主席康斯坦丁·苏哈科谈起艺术总监尤里·布图索夫出走后苏维埃榜样剧院的发展方向。三月十五号,这位官员对记者说,他想要建立的是一家“经典的剧院”。
苏哈科认为:“百分之八十的剧目应该是经典剧目。”他举出安德烈·米罗诺夫私人剧团和格里戈里·卡兹洛夫大师剧团(театр «Мастерская» ,以上两个都是圣彼得堡的剧团)作为实现如上目标的范例。“我理解的苏维埃榜样剧院,是一家俄罗斯剧院。有些人会说,这样不够现代,但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剧院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会比和一些现代剧院竞争更有机会,后者另有一套规则和美学。”苏哈科指出。
从文化委员会主席的话中可以看出,尤里·布图索夫荒诞的、乃至阴暗的演出风格并不能使机关满意。这位官员告诉我们:“我让尤里·尼古拉耶维奇哪怕排一出欢乐的戏也好。我跟他说:为什么您老是不苟言笑,不和大伙儿一起开开玩笑呢?他回答说,作为艺术家有这个权利。”除此之外,委员会对布图索夫出于创作目的长时间在丹麦之类的外地出差,感到大为不满:“一个正常的艺术总监,比如艾夫曼(Борис Эйфман,著名编舞、艾夫曼剧院艺术总监),是日日夜夜都在工作的。”
他补充说,将不再考虑让布图索夫担任原职。“我不喜欢别人就板上钉钉的决定讨价还价。”他说。文化委员会坚持让剧院的艺术委员会开会探讨后续事宜。当被问到谁会成为新的艺术总监,苏哈科回答:“剧院长时间以来都没有艺术总监,现在有很多剧院把这一职位的职能分摊给经理和总导演。(艺术总监)不是必行之法,未来的一切应该都会保持原样。”
【材料五】3月19日 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员谢尔盖·沃尔科夫致文化委员会主席苏哈科的公开信
致康斯坦丁·爱德华德维奇·苏哈科
我写信给您,因为根据发生的事来看,您从根本上改变了我的一生。当然,这十分可笑,一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竟斩断了我和另一些对我意义重大的人的关系。
然而,看来您的工作正在于此。
这封信的目的是告诉您,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 您言而无信。
在这一主张中,我将引用我的大师说过的话:他的艺术总监之位徒有其名。这个职位本该昭示着以改变剧院人员结构为开端的工作,但实际上他的倡议遭到彻底的无视。
- 您意识不到自己没有领会的东西。
我无法在公开信里写出您在私人谈话中的发言,例如对我们的《哈姆雷特》的评论,但您关于“欢乐的戏”的言论赫然在目,由此我们就能明白,您确确实实不理解也无法领会我们的演出。就和任何观众一样,您有这个权利,但命运却让您成为我们的领头上司,执掌我们的生杀大权。因此,我认为您没有人道上的权利去决定我们的命运,如此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地对待我们,对待那些领悟这些演出比您深刻得多的观众。
- 您藐视那些您为之负责的人们的想法。
我们剧团中有45个人在公开信中联名支持布图索夫,这个数量占全员的三分之二。而您却满不在乎地签下我们的导师被逼无奈的免职令。
- 您不懂得与同僚交流。
我们去找您为布图索夫争取时,您说他性格内向,完全不会交流。作为他的学生之一,我在与他的交流和共事中不断成长,我可以对您说:问题出在您身上,是您没有能力和他找到共同语言,而根据您的职位与责任,您有义务和他找到共同语言。
- 您对戏剧的看法极其浅薄。
首先,我们在您的办公室见面时,您亲口承认了这点,您让我们指教一番,因为您对此一窍不通;其次,您那番“经典剧院”的言论显示出,您是个反对俄罗斯戏剧发展的人,您想要把它密封起来,以便每逢休息日上剧院消遣一番,而不是在剧院里进行探索、开展高强度的精神工作。对“经典剧院”的理解是多义的,恐怕您是用它来掩盖维持舒适的企图:观众光是哭笑一番,演员光是墨守成规,导演光是重复陈词滥调——自然,您也就舒坦了。
- 您导致了我们剧院的分裂。
我们剧院里的马特维耶夫(В. М. Матвеев)之流,认为布图索夫的演出是低俗的连续剧,他们正是向您递交了意见信,并最终把那些演出从剧目中取消。正是您给这样的冲突提供了土壤,迫使我们公开站队。也许挑破矛盾也有好处,每个人都露出了真面目,只是这样不会有好结果的。
综上所述,我的的确确无法理解,为什么像您这样的人会担任这一职位。
也许您不过是最靠下的一环,也许您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上面的指令。遗憾的是,您在我眼里就是整个体系最显眼的代言人,是您夺走了我们的导师,所以我的矛头唯独指向您。
说一件最近的事吧。这不再是对您,而是对我们的剧院经理格拉特科夫斯基,我知道他会读的。
老实说,我个人对您没有任何意见。我在剧院里没有和您起过直接冲突,个别不满是存在的,但是并不影响工作和生活。然而事实是,布图索夫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您在一家剧院里共事。如果要在尤里·布图索夫和瓦列里·格拉特科夫斯基之间做选择,我毫无疑问会选择前者。
昨天您对我说,布图索夫的时代结束了,就像弗拉基米洛夫时代和帕兹(Владислав Борисович Пази,以上两位都曾任苏维埃榜样剧院艺术总监)时代一样,生活还会继续。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得出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为什么不是你们的时代结束呢?
我重申,我和您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只是在我看来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员 谢尔盖·沃尔科夫
【材料六】3月19日 关于圣彼得堡苏维埃榜样剧院内部冲突的公开信
2018年3月19日
致圣彼得堡市长Г.С.巴塔夫琴科
圣彼得堡文化委员会主席К.Э.苏哈科
全俄戏剧联盟主席А.А.卡利亚金
圣彼得堡国立苏维埃榜样剧院经理В. Б.格拉特科夫斯基
圣彼得堡国立苏维埃榜样剧院艺术总监Ю.Н.布图索夫
尊敬的同事们!
圣彼得堡苏维埃榜样剧院内部的冲突,导致艺术总监尤里·布图索夫的离职。戏剧评论家协会众成员十分了解布图索夫的创作,对他作为导演和艺术总监的身份予以充分信任。
我们认为,当今处境中冲突各方的主要目标应当是维持布图索夫执掌苏维埃榜样剧院这一罕见的文化事件。
他的离职将致使多年的创作努力付诸东流,剧院将在字面意义上从零开始。很有可能,精彩的演出将从剧目中取消、热情的观众群将流失、数量惊人的奖项将不复再现,大量年轻演员将离开剧院。这样一场革命是否值得?
在多方为难的处境下,戏剧评论家协会提出以下倡议:
- 请求圣彼得堡市长和全俄戏剧联盟主席牵头建立调解委员会,保证Ю.Н.布图索夫和苏维埃榜样剧院代表双方参与。委员会的工作目标是公开协商剧院管理的最佳方案。
2. 委员会应以Ю.Н.布图索夫改革剧院管理的要求为依据,这些提议不是无的放矢,至少要作为有效的提议考虑在内。
3. 为了保持苏维埃榜样剧院近年来取得的成就,组建不刻板的组织模式或暂行的行政管理体系势在必行。
4. 戏剧评论家协会愿意在委员会的工作中作为冲突调节者给予一切协助。
(协会9名成员签名可在源网页查看)
【材料七】3月23日 布图索夫采访
采访者:Александра Зеркалева(Meduza)
– 过去一周有很多封支持您的公开信:来自演员的也有,来自戏剧评论家的也有。彼得堡的文化委员会里有人试着联系您吗?
– 没有,没有人联系我。戏剧评论家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展现出同行间的互助精神,也许他们也在等待回应。目前我只看到(康斯坦丁)苏哈科有一些公开回应,然而他的立场没有改变。
– 您和剧院里的演员们还保持联系吗?他们怎么说?
– 当然,我有自己的信息渠道,要了解演出进行的情况,我关心这个。我知道艺术委员会召开了会议,决定剧院的未来发展,但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我不知道。
– 你们的剧院里怎么出现了一个艺术委员会?它有什么职权?
– 我在剧院里工作里的六年间都没有什么艺术委员会,它本来就是不必要的机构,只在冲突产生的情况下才有用途,增加公众性、考量或许有助于决策的附加意见。我被任命为艺术总监之后,剧院经理在不与我协商的情况下建立了这个艺术委员会,指定所有人民演员和功勋演员都加入。他预先取得他们的支持,是因为心里明白或多或早都会出现矛盾。按规定我有权指定艺术委员会主任,而他必须首肯。可以想见,他并不首肯我所指定的人选。
– 按规定,您即便被任命为艺术总监,还是和从前一样与经理平分职权?
– 我和经理同为剧院领导人的局面中,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职权划分。也许这种规定只在一种情况下奏效,那就是两位剧院领导人志向一致,而且彼此理解,就像瓦赫坦戈夫剧院那样,经理采取一种明智的态度,成为艺术领袖的助手,剧院的面貌是由后者决定的。
可惜我们的情况截然不同,我和经理在思想、道德、美学问题上都存在分歧,分歧一旦出现,这条模糊不清的规定就会引发问题。
根据这条规定,我什么也做不了,长时间以来这让我感到屈辱和荒唐。利用这种规定——直白地说——简直是不诚实的。
– 您在公开信里写道,剧院里甚至没有巡演部和公共关系部。在您当总导演的六年里,您一次也没有和经理讨论过这点吗?
– 我当然做过尝试,但双方总是陷入不理解的僵局,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也无法找到一个以剧院利益为上的人。不仅国内其他剧院对我们表现出兴趣,国外也有,我们经常出国演出,然而这与现行体系相抵触。我就说一件事:剧院里没有一个会英语的人。我们曾经有很多机会出国巡演,却由于管理上的语言障碍而无法成行。
– 您在苏维埃榜样剧院的演出该怎么办?
– 我自然希望演出留下,虽然情况不妙,我请求演员们继续排练这些戏。观众们无计可施,只好接受剧院的这种移接。
– 可是演出毕竟需要指导和排练吧?您应该是不会继续这些工作了?
– 应该不会了,我还有其他工作。不过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会尽力帮忙,毕竟在那里工作的是我爱的人们。
– 您怎么想,如果文化委员会最终顺应演员和观众的呼声有所妥协,您愿意进行谈判吗?
– 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从我听到的官员回应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他们拒绝并且坚决不接受我的戏剧。他们的原话非常可笑,显示出自己的关注点不在这座城市,而在于自己的地位和野心,或许还有其他人的野心。我认为他们的举措非常不明智,甚至可以说愚蠢。
– 您觉得这可能与什么有关?难道真是因为不接受您的戏剧、您的艺术手法吗?
– 当然,这是一些比苏哈科更加位高权重的人绝对化的趣味导致的。他们把城市的文化强行限制在自己对文化、尤其是对戏剧的狭隘眼光中。
– 康斯坦丁·苏哈科说,他叫你排“哪怕一出欢乐的戏”。
– 可是我不了解康斯坦丁·爱德华德维奇的幽默感,所以我不太懂自己的戏要多欢乐才能讨他喜欢。从事文化行业的人应该有宽广的视野,应该理解艺术的多样性。不是只有好笑的艺术才能为大众接受,人们也想看到引人深思的、悲喜交加的或者有问题意识的作品。
对了,我觉得他并没有看过我的全部演出。如果他看了我的《城市,婚事,果戈里》就很难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一部很好笑的戏。
– 剧院经理在杂志«Фонтантка»的采访中说,不希望您干涉剧院的行政部分,因为他从来不干涉艺术创作部分。他真的从不干涉吗?
– 他时不时有这方面的尝试,比如说他想改动《卡巴莱·布莱希特》的某些部分,但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在我面前让步了。然而,我对行政领域的不干涉渐渐开始妨碍剧院的发展,经理也需要创造力来帮助剧院发展、前进、感知,如果剧院有各种机会,就应该朝这个方向努力,而不是保持一种诡异的停滞状态,以“千万别闹出乱子”或者“再安定点就好”为原则来管理。
– 自您离职后,有其他剧院邀请您去工作吗?
– 如果您指的是让我执掌剧院的邀请,那还没有。至于手头的工作计划已经排到一两年之后了。
在这种处境中,我感受到了戏剧界的存在,很多导演打来电话向我表示支持和理解,其中甚至有我不认识的一些导演。
– 我听说您现下在莫斯科艺术剧院工作。
– 对,还在筹备阶段,马上要开始排练了。
– 这是什么戏?
– 这是一部当代的、可以说刚刚写好的剧本,作者是彼得堡的年轻剧作家阿霞·沃罗申娜(Ася Волошиная),剧名是《自鱼而来的人( «Человек из рыбы»)》。
– 这出戏是在大舞台(莫艺剧院有多个舞台)上演吗?
– 对,在大舞台。在我看来这是莫艺迈出的惊人一步,毕竟这部剧本完全不为人知,没有任何积淀。我提出之后,剧院方面就同意了,这是非同凡响的勇气,也可以说是奥列格·巴甫洛维奇(Олег Павлович Табаков,奥列格·巴甫洛维奇·塔巴科夫,莫斯科艺术剧院艺术总监和经理)安纳托利·米罗诺维奇·斯梅良斯基(Анатолий Миронович Смелянский,莫斯科艺术剧院艺术总监)送给我的礼物。他们管理莫艺的多元化手段、开明视野、对现代戏剧发展的充分理解,是值得树为榜样的。
【材料八】3月30日 列夫·道金谈布图索夫出走剧院事件(节选)
“我尽己所能介入了这场冲突,和尤拉·布图索夫交涉过,也尽可能和彼得堡领导层进行了交涉,问题最后的解决是戏剧性的,而且毫无疑问是不正确的。”列夫·道金说道。这位艺术总监认为,问题根源要追溯到苏联时期,在一次戏剧界人士代表大会上做出了一项决议:应该由艺术总监执掌剧院。但是列夫·道金认为,这项条款从来没有落实过,并且至今都没有得到落实。
列夫·阿布拉莫维奇认为,现代剧院面临“经理时期”的原因,在于政府直接和剧院经理打交道,要比和导演打交道要轻松、便利、简单得多。
“我并不认识苏维埃榜样剧院的经理瓦列里·格拉特科夫斯基。我只能说,有过弗拉基米洛夫的剧院,有过帕兹的剧院,如今有布图索夫的剧院。虽然现在不再是布图索夫的剧院,也许还会变回去,最主要的是,这从来不是、也不会是格拉特科夫斯基的剧院。”列夫·道金强调。
话题的最后,他提到导演与“领导”的分歧不是俄罗斯特有的现象,类似冲突在欧洲也不时发生。道金举出著名德国导演弗兰克·卡斯多夫(Frank Castorf)卸任柏林人民剧院(Volksbühne)艺术总监一职为例,这一事件着实震惊了各国戏剧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