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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事》:如同雪与水交换了形态

  • 书评

我有很长时间没有为一本书、一个故事写过任何东西,包袱越来越重,阅读的资料越多,自发表达的勇气渐少了。可是读《九故事》(作家:J. D. 塞林格)第三遍时,决意描下它,从最后一篇《特迪》开始。这在我眼里是一支妙洁的独舞。

我会引用大量原文,毕竟塞林格是无法概括的。

故事开端于床上的父母争吵和特迪站在皮包上看出舷窗。争吵完全是无意义的,父亲勒令特迪从皮包上下来,母亲执着地唱反调。而特迪说:

“方才有人把整个盛满橘子皮的垃圾桶都扔到窗外去了。”

母亲没有听他说话,她不想他妹妹布波光着身子在毒太阳下乱走。

“她遮得好好的。我让她穿上她的牛仔服了,”特迪说。“它们有一些开始往下沉了。再过几分钟,它们只能在我的脑海里浮动了。这太有意思了,因为,如果你从一个特定角度看的话,那正是它们最初开始浮动的地方。如果我压根儿没有站在这里,或者是某个人走过来不知怎么把我的脑袋砍了下来,正当我在——”

这个十岁的孩子思索着橘皮的存在与自己的联系。这显然不是父母对他的期望。父亲威胁他从妹妹那里取回照相机,“不然的话,就会有个小天才列入失踪者的名单了”,母亲催促他带回妹妹。

“告诉布波我要她回来,”麦卡德尔太太说。“还有,过来亲妈一下。”

 系完鞋带后,特迪草草地在妈妈脸颊上啄了一下。母亲也把左手从床单下伸出来,像是想搂住特迪的腰,不过还没等她做完动作,特迪已经跑开了。他绕到床的另一边,走进两张床之间的空处。他弯下腰,再站起来时,左手胳膊下已夹着他父亲的枕头,右手拿着原该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只烟灰缸。他把烟灰缸换到左手里,走到床头柜前,用他右手下侧将父亲的烟头、烟灰都扫进烟灰缸。接着,在把烟灰缸放回原处之前,他用小臂的下册把玻璃面上那层薄膜状的细烟灰擦干净。他又在泡泡纱短裤上蹭了蹭他小臂。这以后,他才把烟灰缸放在玻璃柜面上,动作非常轻,仿佛他相信一只烟灰缸要放就应该放在床头柜的正中央,要不就干脆别放。父亲一直看着他,这时突然不看了。“你要这枕头吗?”特迪问父亲。

 “我要的是那架照相机,小子”

 “你那么躺着不会很舒服的。不可能的,”特迪说。“我把枕头留在这儿了。”他把枕头放在床脚上父亲踢不到的地方。他往舷室外跑去。

这是特迪的开场舞,是我反复品味的段落。我们看见,他在寸许之地往外望,他在父母的围攻下往舷窗外望。麦卡德尔太太索要她指望的幼兽的依恋,麦卡德尔先生关心自己的皮包和相机,他们的思考和行动仅仅与“我想要”相关,这一本能不对自己提出任何存在性的问题,因此他们听不到特迪正在表达的存在性问题,他们的头脑和心灵就是寸许之地。

于是特迪仅仅啄了妈妈的脸颊,避开她的拥抱。然而对于格格不入的一切,他并不无动于衷,并不出于自卫,割裂自我与别人的生活。他完全接受自己与他们共处一室(世)、接受这一亲子关系,因此他顺从部分规则,适当地满足人们的要求。同时,他用一系列自发、优雅的动作,关照他人并伸张自己所是:他为姿势别扭的父亲带来枕头、拿起烟灰缸、把烟灰和烟头扫进烟灰缸、擦净烟灰、放好烟灰缸、留下枕头。一串有条有理的动作,多么从容的风度,在短暂的妥协后,他按自己的标准整顿了秩序,照料而非管理(如同父母对他)他人的生活,父亲的舒适对他来说不是无关紧要的。

特迪明确地知道,自己不符合父母对十岁儿子的期望。这一点没有影响他为自己思考和行动,最重要的是,没有让他变得冷漠:他能够从自己为他人思考和行动。

特迪在门口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试着门把,朝左转转又朝右拧拧。“我走出这扇门后,我会只存活在我所有熟人的心里,” 他说。“我会成为一片橘子皮。”

他从沉入水中的橘皮身上看见自己的存在,存在就是自己瞬息印象里的橘皮,自己正是他人瞬息印象里的橘皮,他会沉入水中,痕迹将在他人心里。当时看来,这不过是无所事事的普通玄想。

特迪去找妹妹布波,在路上询问填字游戏的开始时间。布波在甲板上摞两堆圆盘,一个更小的孩子迈伦眼巴巴地看着。特迪赞赏了妹妹的作品。

“他居然不住在纽约,”布波吿诉特迪。“而且他爸爸死了。在朝鲜给打死的。”她转向迈伦,“没错吧? ”她问,但是并不期待对方回答。“往后要是他妈妈也死了,他就会成为一个孤儿了。他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她瞅着迈伦。“你不知道吧?”

迈伦像是事不关己似的交叉起了双臂。

“你是我见到过的最笨不过的人了,”布波对他说,“你是这片大海上最最大的傻瓜。这你知道吗?”

“他不是的,”特迪说。“你不是的,迈伦。”他又对他妹妹说:“你听我说一句话。照相机在哪儿?我现在就要拿到它。它在哪儿?”

“在那边呢,”布波说,却不具体指明方向。她把两叠圆片往自己身边拢得更紧一些。“我现在需要的就只是两个巨人,”她说。“他们会玩十五子游戏一直玩到他们累了,然后他们能爬上那个大烟囱,把这些圆片向每一个人扔去把他们全都砸死。”她瞅着迈伦。“他们会砸死你的爸爸妈妈,”她很有把握地说。“要是他们没把你爸爸妈妈杀死,你知道你可以怎么做吗?你可以往他们的糖浆里放些毒药,让他们吃下去。”

布波展现出了人的无数可能性中最天真的残忍。对迈伦战死的父亲,她炫耀自己懂得“孤儿”一词。她教迈伦在糖浆里放毒药,杀死他的爸爸妈妈,然后他会成为一个孤儿。在塞林格笔下,战争对人造成的无数伤害中,最为伤人却是这个:孩子对战争的无知向往。在《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中,士兵X被战争折磨得发狂,他的战友无缘无故对一只小猫开枪,让他发狂。战争虽然结束,给他带来的伤害仍未结束,他哥哥在信中写:“请给孩子们带些刺刀和卍字章……”

特迪说:“他不是的。你不是的,迈伦。”

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孩子。再一次,他知道人的残忍,哪怕是孩子气的傻瓜指控。他没有教训布波,只是平静地抚平她造成的伤害。就像刚才对父母那样,他对于倾听和回应的方式、待人的方式,一言蔽之,对于生存的方式和世界的应有形态,有自己的信念,他会贯彻这一信念。

特迪要求妹妹把照相机还给父亲,然后兄妹俩在泳池碰头,准备上游泳课。

“我恨你!我恨这大海上的每一个人!”布波对着他的后背喊道。

正如父亲说:“我要的是那架照相机,小子”;母亲说:“过来亲妈妈一下”;妹妹说:“我恨你!”他们无法倾听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的言行只是自我的空洞回声。特迪穿行其间,一只乘风的鹤。

他来到另一片露天甲板,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始写日记。他先浏览前一天的日记:

1952年10月27日 日记

西奥多・麦卡德尔的财产

A区甲板412室

拾得者倘将本物迅速交还西奥多・麦卡德尔本人,将得到适当与略成心意的酬谢。】

所有权、地址说明、承诺酬谢,神清气爽。

【看看能不能找到爸爸的那些部队狗牌,一有时间就把它们戴上。这对我自己毫无害处而且会使他高兴的。

……

要给沃卡瓦拉医生写封安慰的信问问他的肾炎好点没有。得跟妈妈要他的新住址。

 明天去还书时要在图书室里查查这些词的意义和感情色彩——

肾炎

无穷大

礼品马(*gift horse,价值\意义成问题的礼品。)

促狭

三头政治

对图书管理员态度要好一些。他装腔作势时就跟他讨论些一般性的问题。

 学习词语(不仅有意义——注意——还有感情色彩)和关照他人的过程。

他开始写今天的日记:

1952年10月28日 日记

拾得者可用1952年10月26、27日所写同一地址并获同样酬谢。

今天早晨做过默想后给下面这些人写了信。

沃卡瓦拉医生 曼德尔教授皮特教授 小伯吉斯-黑克 罗伯塔·黑克桑福德·黑克格雷厄姆先生 沃尔顿教授

我本来可以问母亲我爸的那些狗牌子放在哪儿,不过她也许会叫我不要挂的。我知道爸爸带着这些牌子的因为我见到他把它们打进行李了。

在我看来生命正是一种礼品马。

我认为沃尔顿教授批评我父母非常缺乏品味。他要人家都按一种特定方式生活

事情要就是发生在今天,要就是发生在1958年2月14日我满十六岁的那天。提这事都让人觉着可笑了。

在记完这最后一条之后,特迪仍然注视着纸页,他的圆珠笔仍然斜握着,仿佛还有什么事情要记似的。

我们从这里知道,特迪与一些教授通信,父亲口中的“小天才”;特迪并不想让别人都按一种特定方式生活;有一件事情要在今天发生,不然就是在十六岁生日,“提这事都让人觉着可笑了。”

短篇小说不可能关于平凡无奇的一天,问题是,目前为止我们看不出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且一般说来,这件事情将是猝不及防地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特迪却知道那件事情会发生,还有两个具体的时间点。他甚至已经产生了态度:可笑。

特迪用日记掌握自己的生存,表达看法,记录和学习“词语”,提醒自己写信、体贴他人。他还完全地掌握着那件读者都不知道而他自己知道的、本篇小说围绕它构造的“事件”。

这时候有人来找他了。原来,这教师名叫尼科尔森,在都柏林的三一学校待过很长时间。他在几句话里用了三个典故,这一描述足够我们认识到他是个什么人。他听过特迪与教授们辩论的始末,因此对特迪感兴趣。他们的对话首先涉及到“感情”:

特迪认真地想了想。“你知道’亲切’这个词的意思吧?”他问,把脸转向尼科尔森。

“大致的意思我还是懂的吧,”尼科尔森不太高兴地说。

“我对他们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亲切的感情。他们是我的父母亲,我是说,而且我们都是相互和谐与其他等等的一部分,”特迪说。“我要他们活着的时候活得很快活,因为他们喜欢过快活的日子……可是他们并不以这种方式爱我和布波——那是我的妹妹, 我是说他们似乎无法按我们的本来面目来爱我们。他们像是无法爱我们,除非他们能不断让我们稍稍有所改变。他们爱我们,但是也几乎同样地爱他们爱我们的理由,更多的时候是更爱后面那一点。那样的爱法可不太好。”

特迪根据整体之中相互和谐的各部分的关系,感觉到“亲切”,而父母围绕自己,企图扭曲其他一切。再也没有更明白的描述:“他们似乎无法按我们的本来面目来爱我们”“几乎同样地爱他们爱我们的理由”。

他们说到轮回转世,特迪说“那不是一种理论,那是整体里的一部分”。他前世“遇见一位女士”,因此停止了修行,不得不继续轮回转世。但是在这一世,前世所积累的灵魂修行延续下来:

“我六岁时我见到的一切都是神,我的头发直立,此外还有种种迹象,”特迪说。“那是在一个星期天,我记得。我妹妹当时还是一个小婴儿,她正在喝她的奶,突然之间我见到她是神而牛奶也是神。我的意思是,她正在做的事是把神倾倒进神的里面去,不知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见到一切的相互协调和同质性。尼科尔森问他是否预言了那些教授的死亡,特迪说,他不过是提出一些忠告。关于死亡,他还有如下说法:

“这是多么的愚蠢,”特迪又说,“比方说,再过大约五分钟我有一堂游泳课。我会下楼到游泳池那儿去,那里面也许一点儿水也没有。说不定正好是换水的日子什么的。那么,可能发生什么事呢,我也许会走到池子边,只是想看一看池底,比方说吧,而我的妹妹说不定会走过来不知怎的把我推了下去。我可能脑壳破裂顿时就死去。”特迪看着尼科尔森。“那完全可能,”他说。“我妹妹只有六岁,她不是一个有过许多次前世的人,而且她也不太喜欢我。这样的事很可能发生,是吧。那么,这里面又有多少悲惨的成分呢?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是说,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难道我不是这样吗?”

 尼科尔森认为这对于他父母是相当悲惨的。

“你认识斯温吧?就是管理健身房的那人?” 他问。他等着直到看见尼科尔森点了点头。“呃,要是斯温今天晚上梦见他的狗死了,他自然会一个晚上都睡不好觉,因为他非常喜欢那条狗。可是等他早上醒过来,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会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尼科尔森点点头。“那又到底说明什么呢?”

“说明的是:如果他的狗真的死了,那也完全是同一回事儿, 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我是说他一直到自己死去之前都再不会醒过来了。“

 特迪的认识如此轻盈,随时准备起飞了。在他告别尼科尔森,也就是用行为替代话语,向读者阖上自己的思想之匣前,他向我们呈上最后一段鹤舞:

尼科尔森抬起头来看他,眼光停住不动——想再留住他一会儿。“如果你能改变教育制度的话,你会做些什么?”他含意不清地问道,“对这问题你有过点儿考虑吗?”

“我真的得走了,”特迪说。

“就回答这一个问题,”尼科尔森说’ “教育是我的至爱,真的——我就是讲授这门课的。所以我才要问。”

“嗯……我会怎么做我还不太清楚,”特迪说。“我知道我肯定是不会按学校一般开始做的那一套去开头的。”他双臂交叉,沉思了片刻。”我想我会首先把所有的孩子聚集拢来,教他们如何去做冥想。我要设法教会他们如何发现他们是谁,而不仅仅是他们的名字叫什么这一类的事儿……我想,在这之前,我还得先让他们把他们的父母以及所有别的人告诉过他们的一切都排除出去。我的意思是即使他们的父母仅仅吿诉过他们一只象很大,我也会让他们把这点点也排除出去。一只象只是在跟别的什么东西——一条狗或是一位女士,比方说——相比较的时候,才是大的。”特迪又想了一会儿。“我甚至都不会告诉他们象有一个象鼻。我会向他们显示一只象,如果我手边正好有一只的话,但是我会光让他们走到大象跟前去,脑子里对象毫无所知正如象对他们毫无所知一样。对于草以及别的事物也都如此。我甚至都不会吿诉他们草是绿的。颜色不过就是名称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告诉他们草是绿的,那就会使他们开始指望草看上去是某种样子的——是你说的那种样子——而不是别的样子,那没准同样的好,还说不定更好一些呢……”

 尼科尔森问他是否会成为一个医生。

“……医生们谈到细胞仿佛它们自身就具有那样无限的重要性似的。仿佛它们并不真是属于具有它们的那个人似的。”特迪用一只手把前额上的头发往后掠了掠。“我自己长我的身体,”他说,“没有任何人代替我做这件事。因此如果我生长了它,我必然知晓如何长成它。”

 这就是特迪,在轮回中不断忆起已知晓的、有意识的、长成自我的知识。

但是他要去上游泳课了,这个十岁的孩子。于是他友善地握了握三一学院教师尼科尔森的手,向他道别。

接下来让我们欣赏,这位从头到尾看似无动于衷、将信将疑、自视甚高的尼科尔森的反应吧,简直是繁弦急管:

他走后,尼科尔森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那根未点燃的香烟仍然夹在左手手指间,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分钟,最后,他抬起右手,摸了摸,仿佛要检查他的领口是否仍然敞着。接着他点燃香烟,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把烟一直抽到快燃完时,突然把一只脚从椅子边上伸出去,踩在烟屁股上,并且站起身,相当快地朝过道外面走去。

他沿着船头的楼梯,快快地下到散步甲板。他没在那儿停下来,又继续往下走,步子仍然很快,来到主甲板。接着走到A区。然后是B区。然后是C区。然后来到D区。

在D区甲板那里,船头楼梯到了尽头了,尼科尔森站住片刻,显然是不知再往哪儿走了。不过,他瞥见了一个像是能向他指点方向的人。在通道的半路上,一个女服务员坐在厨房门外,在边看 ,一本杂志边抽烟。尼科尔森走到她跟前,简短地问了问,谢过了 她,继续往船头方向走了几步,推开一扇沉重的金属门,门上写道:通往游泳池。门后面是一道狭窄的、没铺地毯的扶梯。

 塞林格是哑剧大师。“那根未点燃的香烟仍然夹在左手手指间”,他让人物静静坐着,然后是一个无意识、无意义的动作:“抬起右手,摸了摸,仿佛要检查他的领口是否仍然敞着”,然后香烟点燃。尼科尔森在思考特迪所说的话。他在消化。他不再轻蔑。他动摇了。他惊异。他要追问。

 于是“突然把一只脚从椅子边上伸出去”。他快步走,“走到A区。然后是B区。然后是C区。然后来到D区。”急促的弦乐,短促的鸣叫,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思想在急涌。

一个停顿。延宕。“站住片刻,显然是不知再往哪儿走了。”问过路,他走向游泳池,这时我们才知道他要找刚刚才分别的特迪。他还要问什么?

“一道狭窄的、没铺地毯的扶梯”,拉长的悬疑时刻。

他还没下到一半就听见一声长长的、极为刺耳的尖叫声 —— 分明是一个小女孩发出的。音响效果非常好,仿佛是在四堵砖墙之内回响似的。

 橘皮沉入水中了。

事件最后才揭晓——鹤在悬崖一跃,翩然而去。

如今读者知道,特迪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知道,并且如此地度过这一天,平静,没有激动的感情,写信、与人们交往,学习和思考。他得知字谜游戏的时间,并且知道自己赶不上游戏。他知道自己只留在他人的梦中,他们将悲伤直到醒来,特迪也将再度醒来,并且带着记忆,带着“有意识的知识”。生命“只不过是一个梦”。

在故事开头,当他把门把“朝左转转又朝右拧拧”,说:“我走出这扇门后……”他已经郑重地道过别。

尼科尔森,经过短暂的默想,刹那间抵达了刚才出于虚荣心无法抵达的地方,明白了特迪所说的真切。他要去验证特迪的“预言”:

妹妹布波把特迪推进游泳池,那天刚好没放水,特迪摔死了。

在这个十岁孩子一日的生命里,莲花般绽开世世的灵智,又静静脱落,随水漂离。

正像端端正正地叠好一件衬衫,特迪也端端正正地叠好自己的一天、此世的十年,洁净无痕,如同雪和水交换了形态。我们不需要看见他血肉模糊,躺在泳池底部,我们只需要从尼科尔森的顿悟中,感到真相的敞开,一颗清澈的灵魂挣出寸许之地,使我们的鼻尖受一丝微息的拂动。

塞林格也端端正正地叠好了这篇故事,和特迪的灵魂一样,它形状和谐、体态轻松,随时能汇入无穷无尽的下一轮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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